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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胜地藏山日记 藏地旅行攻略图最新版篇一
一
六年前去华山时,取道一条险路苍龙岭。苍龙岭在救苦台南、五云峰下,色呈苍黑,地 似悬龙。其如履薄刃、绝壑千尺的地势,一度吓得我望而生畏,不敢往前一步。
在苍龙岭脚下盘桓良久,看见一处石刻“韩退之投书处”。据说韩愈登华山 览胜,游罢三峰下至苍龙岭,见岭上如此景象,不由得两腿发软、寸步难移。他坐在岭上大哭,给家 里人写信诀别并投书求救。后来华阴县令闻讯便派人把他抬下了山。
韩退之畏险大哭尚可理解,人至绝境,别无他途,只有以哭来排解。但是在西藏,在定 日,在珠峰大本营的山坡上远远眺望雪山珠峰时,一个将近五十岁的男人——诗人川上为 什么也会哭呢?去珠峰之前,我无数次想象过一睹珠峰时的情景——包括我因高反去不了 ,但从来没想到过这一幕。不但我没想到,所有人都没想到,甚至川上自己。
那是在距离珠峰大本营十几公里的山坡上,我们一行七人把“汉诗”及自己 的名号签在经幡上之后,我拍了几张照片就蹒跚着下山,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边吸氧一边跟张执浩抽烟 聊天。小引下来时,裂开本来就已开裂的嘴,讪笑着跟我们通报,说他刚才看到川上在远望珠峰时哭 了。一帮人起哄,问川上到底看到什么了?他羞赧一笑,无言。
川上,本名张良明,诗人,摄影师,平面设计师。张执浩戏谑他,在布满尘土的车玻璃 上写下“张激动”三个字,我调皮地在后面加上“哭了”。而在车尾的玻璃上 ,是我在哲蚌寺前写下的另外四个字“从不高反”。事实上,七个人中只有我高反了。
韩愈是诗人,川上也是诗人,这也许是他们哭的唯一解释。至于其他六个人 ——包括写了一段诗歌的我,虽然也是诗人但是为什么没有哭?我不知道。珠峰皑皑,落 下的雪化掉多少又会落下来多少,多少人朝它蹒跚着走来,多少人又在它身上无声地折戟,厚厚的雪 层中埋藏着生和死的分界线,神秘时隐时现,时不待我。也许在川上看那一眼时,珠穆朗玛峰也朝他 眨了一下眼睛。但是除了他,我们都没看见。
一年之后,川上把他的诗集定名为:《谁是张堪布》。
二
那是到西藏的第六天,早上从日喀则到定日看珠峰。早上刚下过小雨,日出时在沿途为 我们形成两道彩虹,挂在空中好像两座山门。看完珠峰,在那个挂满了经幡的小山坡脚下,我们抽了 几支烟,撒了几次野尿(我是跑到没有人的女厕所撒的),捡了几块石头,调侃了几句川上,然后坐接 驳车回到珠峰大本营,又马不停蹄地往定日赶去。
在翻过最高的山峰之后,只听天无老师缓缓地说:“一共拐了六十八个弯! ”一座大山两面盘,去珠峰不易,回定日更不易,在傍晚的暮色苍茫之中我又吸了一罐氧气。
这是我第二次到西藏了,第一次也是国庆时节,五年之前。比五年前好的是,这一次的 高反并不是很严重,从武汉飞成都,从成都飞林芝,在林芝住一晚,然后开车沿着尼洋河一路而上, 有了这个适应过程比第一次来从北京直飞拉萨要舒服太多了。想我第一次来时,头晕头疼头要裂,三 步一歇,五步一吐,每天晚上脑海中都像是脱缰跑马,直到吸了氧打了针才稍稍好转。这一次虽然也 有高反,但好歹还能吃能睡能喝能走。
这是一趟西藏之旅,除了我刚满而立之外,其余六位都是四十五岁以上的“老男 人”:张执浩、小引、魏天无、艾先、川上、李以亮,身份分别是诗人、诗人兼作家兼建筑工 程师、诗人兼教授、诗人兼图书管理员、诗人兼设计师兼摄影师、诗人兼翻译家兼中国电信职工。他 们说我是老腊肉中的一块小鲜肉。
回到定日吃完晚饭,组织牌局,匆匆打了一场“铁人三项”。老张头疼欲裂 ,我高反眩晕气喘,李以亮因发错牌被罚款而意气难平,在世界上海拔最高的牌桌上打完一场不欢而 散的牌,匆匆散场。我回到房间去吸氧,小引和艾先跑去楼顶看星星。一个月前,我和小引在崇阳的 浪口温泉看过一次夜空,星星硕大,宇宙渺远,恍惚之间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的打麦场上,我打开一 只银色铁皮手电筒挥向天际。高原上的夜空更深更蓝更安静,星星也更亮更近,那其中是不是也有我 照亮过的几颗?
是晚夜色转凉,临睡前我打开电热毯。半夜梦魇,意识虽然清醒,却无能为力,直到越 来越喘不过气时,我挣扎着在梦中反复呼喊艾先的名字——直到最后真的喊出声来。在他 的应答中我缓缓醒来,朝着灰白色的墙壁轻轻说了一句:“没事!”
三
第二天天未亮就赶回日喀则,拂晓的天空泛着幽幽的暗蓝,好像镶嵌着许多不可解之谜 的人生大幕,星星已经隐去。这一幕我在读小学时凌晨去学校的路上见过最多。
大家都还睡意未消,在车上继续入眠,不过这睡意并未绵延,几分钟后就开始下雪了, 20xx年的第一场雪,至少对我们来说是,每个人都望向窗外。一路上,雪落两边,花白一片。已经剪 去一头长发、越发像一个老父亲的张执浩颔首窗外,吟出一句:“西藏的雪落在西藏”。 两年前,他在那本名为《宽阔》的诗集最后的跋中说:“剩下的时光我会这样写作:目击成诗; 剩下的语言我争取这样说出:脱口而出。”按照他的诗学观,这落雪本身就是诗。问题是我努 力要说,却欲说还休。
车窗外闪过健壮的山坡,山坡下有一尺高的围栏,围栏内外的牛羊立立正正、纹丝不动 。最壮观的并不是雪染高原,而是矮矮围栏内外的牦牛和山羊,在那么紧的落雪中有一种让人畏惧和 敬仰的仪式感。没有主人,也没有牧羊犬,它们密密麻麻而又井然有序地排列在一起,风刮不散,雪 落不散,那是一种人类身上从来都不曾具有过的东西。我想为它们写一首诗,开了几次头都不满意。 虽能目击,还不能脱口。
由定日赶往拉孜的路上,沿着绒布河一路前行,河水往哪里流淌,我们就往哪里转向。 从珠峰山顶和附近冰川融化而成的流水,像是送客走到城廓外又上马送行三十里的故友,然而终有酒 旗招展、一饮而尽的那一别。绒布河往别处它流之后,公路蜿蜒,山间开阔,附近已开始有了人烟, 群山被甩在身后,群山又迎面而来。我躲在车窗之后,用衣袖擦亮弥漫在玻璃上的雾气,看见已经没 有落雪的山坡上正在升起茫茫的雾霭。
过了定日就是拉孜,此时天已大亮,犹如一座内地小镇的拉孜县城中只有几家餐铺开张 ,行人稀落,晨气微凉。一早就匆匆赶路的我们,从风雪漫天的凌晨出发到达晨光祥瑞的早上,喝了 粥,吃了油条和鸡蛋,切实感觉到珠穆朗玛峰峰已被我们甩在身后,白云覆盖下的另一座城市 ——日喀则就在眼前晃动。
四
从日喀则坐火车回到拉萨,已经是晚上九点。每个人都在揣测,这座城市的寂寥夜色中 那场已经悄然布好的庞大酒局。
被我们戏称为、事实上也可以这么叫的“西藏王”贺中,派人接我们去天佑 德酒厂对面吃牛杂羊杂的小馆子。那一晚昏天黑地,酒杯硕大,口宽底深,一口就是一两。
酒逢知己也好,临时爆发也好,最后,连一向沉默的我和天无老师竟然主动要酒。茫茫 酒桌,天昏地暗,我喝了一斤二两,天无老师喝了一斤半。小引说在高原上酒量要上浮30%,我们估 计上浮了60%,30%归功高原,30%归功性情。但那么好的酒,3800米海拔线上的青稞酒和那么好的羊 杂牛杂汤,后来都被我们吐给夜色、喂给车厢了。
次日才知道,那一晚我们九个人喝了八瓶白酒和四十一瓶啤酒,“西藏王” 贺中被喝得提前离了场——这让他后来见了我们就说暑假三个月来了三四百人只有湖北诗 人和他这么喝过。我们在断篇儿中上了车,回去我又吐了七八次,天无老师估计也吐了不少。喝得并 不少于我们的艾先仁波切,我清楚地记得有两次,他大醉后浑身赤裸只穿着一条棕灰相间的平角内裤 趴在酒店客厅的地毯上平静地说“我要过关”,叫我不要管他。我没有管他,也确实管不 了他,在醉酒和略微适应了高反的交困中,我睡一会醒一会,而在最后一次要入睡时,天已经亮了。
在西藏,我们跟贺中、画家孟繁华及他们的朋友们喝了四次酒。诗人贺中,人称贺老憨 ,诗人中能讲人话的其实不多,他可能是极为少见的一个。酒桌上荤素不避,在他那些段子的间歇里 也经常冒出一些比诗跟接近真相的句子,譬如“哆哆嗦嗦才是人生的真相”、“悔 恨是比死亡更难的事”、“最好的是玩耍,玩物丧志,丧尽天良”、“不跟恶 人玩,不跟好人玩,只跟普通人玩”、“四大发明里火药应该换成酒”。他长年喝 酒,每天必喝,两三斤是常事。
据说喝得最多的一次,他一个人喝了五斤白酒,喝完之后连他自己也怕了,也不敢睡觉 ,怕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于是楼上楼下转转,最后竟然也没事。
老贺在西藏待了几十年,于高原文化圈是个江湖闻人,他是裕固族——但是 他从不承认这个被分配来的民族,在他身上同时并流着五六个民族的血液,他算是什么族?又该算是 什么族?可能因为如此他才性情,也不尽然,性情跟见的人、走的地方、喝的酒也有关系。他喝酒前 性情,喝完酒更性情,第一次在拉萨西郊吃鱼喝酒,那场喝了至少七个小时,临走前他抱着我们七个 男人的嘴每人亲了一口。那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饭前喝茶时送了他一本新书,在扉页写了一句话: “胡子越黑,心底越亮。”
现在回头想想,我还洋洋自得的是第一次见面就能察人之深。
五
第二天去纳木错,一路也有河相伴。河水与我们的方向正相反,我们往前走,河水向身 后流。河水和我们交错着相遇,不断变换着相遇的地点,时时刻刻都像在擦肩。
河水的水量很大,流速也很快,把河床上和水中央的大石头冲得哗哗作响,让人想起逝 者,想起静止,想起五年前在亚东河的一块巨石上静静躺过一个上午。亚东,那是毗邻唯一坚持不与 中国建交的邻国不丹的一座边境小城,县城驻地在下司马镇,亚东河穿城而过,两边有四季常青的绿 树和牛羊。
那天早上无事,也没心思到处逛,我一个人跑到亚东河,踩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来到河中 央的巨石上。四周无人,河岸一边有几只山羊,另一边是一头被拴着吃草的牦牛,路上偶尔有骑摩托 的年轻人飞过。巨石上有一个天然窝槽,躺下去长短深浅正好合适,我睡一会醒一会,不知道什么时 候又睡了过去。醒来时河水轻淌、浮云悠悠,天空的边界突然变得很小很小,只是四周的青山绿树的 边缘切出的那一小块。
跟很多已经完全变样的地方相比,这也许是西藏最大的特点。除却已经现代化了的城市 、建筑、车辆、电线,这里还有大片大片的事物一如旧貌,时间在它们身上即使作用了亿万年,却又 好像没有让它发生过什么,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时间性。山是昨日之山,石是昨日之石,流水是昨日之 流水,即便是那些一个长头接一个长头磕下去的人们也是在重复昨日之事。风吹着昨天,也吹着今天 和明天,几万年来风反反复复在做同一件事:吹绿,吹黄,又吹绿,又吹黄。
1899年11月,27岁的俄国地理学家崔比可夫被派遣入藏,由于当时的西藏政府不允许外 国人考察,他便装扮成一名朝圣的布里雅特香客,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走遍西藏,写下一本《西藏游历 日记》和一本《佛教香客在圣地西藏》,拍下了许多藏地照片。今天再回头看这两本书,会发现那时 候的西藏与现在相比虽然差别很大,但其实也不是那么大——差别最大的地方只是人最多 的地方。
在过了当雄之后,河流渐渐远去,夹岸山峰渐次退隐,天地之间迎来一片开阔。一列拉 货的火车正从我们左前方斜刺着开过去,有着群山万壑和开阔的大片草地作为背景,长长的铁轨上跑 过的火车就像一条快速蠕动的蜈蚣。如果没有这列火车,或许今天还是昨天,而它在大幕中壮丽前行 ,我们也成了被从亘古中拉回眼前的乘客——虽然我们没有一个人在那列火车中。
六
车过念青唐古拉山,个个都伸头往外看。这个在中学地理课本上学过的地方,如今只有 名字还留在耳边,其余皆一无所记,同样的名字还有两个——雅鲁藏布江和马里亚纳海沟 。
艾先自言自语:“念青唐古拉山,无缘无故地就喜欢这个名字,有一种抑扬顿挫 的节奏。”他是能单纯喜欢一个名号的人,譬如他喜欢的另一个词是“然并卵”, 他还喜欢上一切有“日”字有关的地方,比日神山,定日,日土,日喀则,当然还有那个 盛产某类片子的地方——日本。我喜欢的地名是“浪卡子”,第一次来西藏时 这个名字被我念叨了不下500遍,在藏语中它的意思是“白色鼻尖”。跟艾先一样,我也 只是单纯地喜欢这三个字以及它们的组合,浪——卡——子。浪卡子,在高原 上轻轻念一句,就像是“洛丽塔”。有点羞怯,又有点骚动。
纳木错,对,我们要去的就是纳木错,一个已经被大众旅行谈得稀烂的地方。不错,风 景壮丽,野旷天低,一卷卷云彩翻卷着挂在半空中,就像所有描述纳木错的文字所说的那样美丽,但 是除了美丽,也并无可观之处,或许也并不需要什么可观之处。看景不如听景,尤其是听说过无数次 的景,我们看的不是纳木错,而是去认领自己的想象。
在漂亮的纳木错,我拍下了一条比它还要漂亮的小蜥蜴,它有一层保护色,速度极快, 在准备逃走时被我抓拍了下来。眼见的李以亮,还嚷着说在草丛中看见了旱獭。
我最喜欢的纳木错,是除了我们没有一个游人的那片草地。张执浩和艾先一前一后向湖 边走去,互相没有说一句话——那时候也不应该说话,就像两个了却了世间恩怨要投海的 人。后面的五个人陆陆续续地跟上,包括我,我们在草地上坐成一排,北朝湖水,面对草原。风声吹 过草丛,吹过我们的头顶,把每个人的秘密都吹到水里去。
七个人从草地走向湖边,走向水陆的分界。这样的景象从远处看一定很耐人寻味,如果 有人在云朵或山头上看到这一幕,我们就像小小的七个黑点,和山坡上的牦牛、旱獭、飞鸟或山羊没 有什么区别——然而准确地说这并不是卑微,如果说在天高地广中人和动物的没有差别性 反映出了人的卑微,那么在“卑微”这两个字说出之前我们的心理预设就是人的高贵。
但哪有什么高贵,无论谁。应该说,是还原,是接受被还原。
七
当然,那天一路上我们都在“想”做一些不同的事,譬如把诗句留在高原上 ,留在即使没有人会看但依然是高原的高原上。
从一个叫“马当”的地方开始,一路上我们选了四个地点,把诗句贴在电线 杆、桥架、围栏上,最后一处是纳木错。小引把诗句摊在地上,我把那些黄色的、绿色的、粉色的半 个巴掌大的纸片扬手一撒,迎面吹来的风卷着它们一路翻滚着走了。纳木错不需要诗句,没有人的地 方都不需要诗句。是我们需要,所以才把它们带到纳木错来。
而在高原之外,在回到平原之后,我们还真正需要诗句么?还是人们需要诗句?这是一个 尴尬的问题,或许诗人和人们都不需要诗,所有人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阳谋。
如今的诗人们,太诗人了,太像诗人了,太会写诗了,被诗或者人们“需要 ”的诗绑架了,成了一种生产。也许臧棣是对的,永远都想做一个副教授——副教 授比讲师和教授要好,副教授是一条迂回着进入某些秘密核心的道路,就职业生涯而言虽并没未登顶 ,但这是一种人生的智性游戏,这是他需要某种程度的自由,要在某种虚有的体制之内反体制,要在 某种现实的诗人(诗歌)身份之中反诗人(诗歌),就像他一再说“为什么要批评北岛”。任 何对他人的批评,也无不包含着自我批评。
我并没有讽刺任何诗人的意思,至少在西藏那十天我没有。更何况在诗之外,我们七个 男人还有那么多俗事要做,一路上还聊了那么多天——文雅地聊粗俗的事,还唱了那么多 歌——粗俗地唱文雅的歌。在车上,老男人们唱了很多老歌,那些比我年纪还要大或跟我 差不多同岁的歌,我基本上都没有听过;在酒桌上,更是有形形色色的歌,民族的,抒情的,摇滚的 ,经典的,全荤的,荤素参半的,让不会唱歌的我一度汗颜。
从纳木错回拉萨的路上,遇到了两场雨,看到过一次彩虹,在落雨和彩虹的间歇里大家 时而聊天,时而睡觉。我一路都在找我们来时贴在电线杆、桥架、墙壁上的那些诗句,有的还在,有 的已经不在了,到马当时天已经黑下来,再也找不到贴诗句的电线杆。也许只有意淫地想象一下:那 些花花绿绿的纸块还在,走过的人看到轻轻地皱一下眉头,识字的风吹过会静静地唱起高原上最响亮 的歌。就像小引“西藏组诗”里所的那句:“我已经习惯于迟钝的表达,像山口上 灿烂的经幡,风吹一次,它就念一声。”
八
五年前我第一次去西藏,有一天住在老友、诗人田勇的拉萨诗院。墙壁上到处挂满了手 写的诗句,院子里是刚埋下种子的格桑花,田勇说:“来年满院子都是格桑花了。”
翌日正逢释迦牟尼佛的诞辰纪念日,一大早田勇从街上买回来一些要放生的草鱼。正午 时分,我们穿过有粪便和垃圾的村中小路,来到昏黄的拉萨河边。我脱了鞋袜跳进河中,头顶上透过 蓝天白云的阳光无比温暖,脚下由雪山和冰川融化成的河水彻骨冰凉。
我一共放生了三条鱼,前两条一放进水中就游走了,最后一条巴掌长的草鱼,则是一连 放了三次才游走。每放一次它都再游回来,一伸手就又回到手中,像是有所恩谢。最后一次,我一边 将它丢进水中,一边轻声催促:“鱼儿快跑,鱼儿快跑!”鱼儿似有所懂,转眼就不见了 。那一刻,我有点理解了田勇为什么在离开内地之后会长居西藏。
那一年田勇40岁,从小在淮河边长大的他,父母都是农民,他曾经跟我这样描述他的父 母“所识的文字加起来不超过20个”。但是他却在14岁时就已开始写诗,少年之时他曾经 写道:“娘,你在等我白发的时候,领我认归回的路吗?”后来,他和一个姑娘相恋继而 结婚,爱人却因为人为因素,以一种他无法接受的方式离世,年仅24岁。
田勇跟我说过那个姑娘的名字,但我已忘记。田勇承认,她的离世造成了他一世的漂泊 。在她香消玉殒后,田勇辗转广东、浙江、上海等地,后来在20xx年去了香格里拉。在香格里拉他和 默默办撒娇诗院,继而又出走西藏。来西藏之初他怀揣着各种自我了结的想法,去爬山,蓄意去接近 雪崩的高发地带;靠近深湖,很多次他一抬起脚就能跨过去人间。
然而,田勇终究没有迈出那一步,我不相信他是出于畏惧,更多的应该是天命 ——他不自知而天知的天命。
西藏十年,田勇写出了《非洲哈达》《雪山》《匍匐》《卓玛的婚礼》《拉萨浮生》四 部小说,《田勇诗选》《藏地悲歌》两本诗集,以及一本哲思集小品《小树菩提》。那一次,他请我 设法出版,但在时下的出版环境下,我也知道并帮不了这个忙,但我还是带走了他的小说打印稿以及 他自费印刷、冠以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诗集《藏地悲歌》。
住在拉萨诗院那一晚,饭后长谈。田勇说,他在西藏所见过的最令人难忘的场面是梅里 雪山在月下雪崩,飞雪从冰壁上一泻千里,势如怒涛,当一切归于平静时梅里雪山拉开庄严的云幕, 展现出宏伟的雪峰。他说,那是自然的神性和恩典、野性与美!我不相信自然的神性和恩典,但我相 信他说的话。
九
去西藏的诗人,多少年来络绎不绝。海子是20xx年前来的,那一年是1988年,那一年我5 岁。24岁的海子第二次进藏,在萨迦他写下一首叫《远方》的诗,三天后完稿于拉萨。
“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遥远的青稞地,除了青稞一无所有。”是啊,天 空一无所有,西藏一无所有,为何却能给他以安慰?上个世纪80年代——甚至90年代仍旧 如此——是无数诗人在大江南北浪迹游离、没有目的地远征的时代。而大概是从千禧年之 后,诗人与远方之间开始被别的东西填满,诗人零落,世风浑浊,风声在远方孤独而鸣。
在藏南,海子所乘的车辆抛锚,他下车时看见路边刻有经文的玛尼石,以及一些造型别 致的石佛雕像。由景及情,海子又写了一首《西藏》,其中一句是“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 天空”。他捡了两块浮雕佛像带回北京供奉在住处,读书写作之前烧香跪拜。次年3月他于山海 关卧轨,遗物被托运至老家,这两尊佛像就镶嵌在他的坟墓边上。
那一次去西藏,海子爱上拉萨一位比他年长十岁的女诗人,把她认作姐姐。 一天晚上 ,诗友们聚会在女诗人家里,气氛热烈。曲终人散,海子又独自回来敲开女诗人的门,向她求爱,可 惜被拒绝。离开后他心有不甘又去敲门,又被拒之门外。“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ÿÿÿÿÿÿ姐姐,今夜 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德令哈,青藏线上的那一座孤独的小城,也许就是海子的珠峰, 也许就是海子的梅里雪山。但他却迈步去了彼岸。
在西藏这十天,我们没写诗,没爱上女诗人,没去凭吊海子,我也没去找田勇。
跟上一次不一样的是,这一次进藏,我更偏爱的是那里的空间,无论是地理的空间还是 时间的空间。不知道同去的朋友们最难忘的是什么,我最难忘的是西藏没有内容的内容,是西藏一所 无有的天空和大地。我们在高原的躯体和褶皱上来来回回地逡巡,它则献给我们一生中迄今为止最漂 亮的蓝天白云、雨雪彩虹。那些云彩,一会儿组成笑脸,一会儿组成鬼脸,一会儿组成白云苍狗,又 一会儿又组成白驹过隙,看着我们奔走。
在蓝天白云下,在群山怀抱中,我们从一座寺庙到另一座寺庙,从一片湖泊到一条河流 。也许等过了多少年之后,山川无形,河湖无貌,诸佛无相,都成了记忆中一片模模糊糊的混沌高原 ,一路上赌博的输赢、戏谑的调侃和人事的细节也都忘记。而我还会翻检起的,或许只有那里的天空 空空如也、道路蜿蜒不绝,以及天地之间那些简单得不值得记忆而事实上也已经没有了记忆的形状 ——而我们自己则是没有中的没有。
离开拉萨前的那天晚上,还是住在五色茎别院。第二天早早起来,院子里安安静静,花 花草草一如来时,那只杂色小黄猫在阶前蹦来跳去,阳光从高过屋顶的树冠空隙里穿出撒在每个人宿 醉的肩头。我们提着和来时一样重的行李,拖着被做过减法的却又不能以质量来计算的心身。每个人 都脚步轻轻的,就像是走在平原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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